鳝男幸女之十五

初冬的第一场雨下了整夜,清晨推开窗,河边的柳树落尽了叶子,枝条在风里晃,像谁垂在水面的丝线。我正对着镜子梳头,脖子上的蛟珠突然轻轻发烫,像揣了颗刚剥壳的栗子。

“怎么了?” 男友从身后过来,伸手替我把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,他指尖带着晨露的凉,“珠子又闹脾气了?”

自从月食夜净化过后,这珠子就成了我们的 “晴雨表”—— 心绪不宁时它会发沉,遇到怪事时它会发烫。我摸着珠子往窗外看,河面上雾蒙蒙的,隐约有个黑影在水面漂,像片被风吹来的枯荷叶。

“你看那边。” 我拉了拉他的衣袖。

他顺着我指的方向望去,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:“是‘老相识’了。”

“什么老相识?” 我追问,蛟珠烫得更厉害了,像是在着急提醒。

“以前跟我一起在河里修行的老乌龟,” 他转身去厨房煮早餐,声音隔着玻璃门飘过来,“几百年前就修出了人形,只是不爱凑热闹,常年待在河底。今天这阵仗,怕是来传话的。”

果然,早饭刚吃到一半,门铃响了。开门一看,门口站着个穿灰布棉袍的老者,头发白得像雪,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住雨珠,手里拄着根枣木拐杖,杖头雕着只缩头乌龟。

“小友,别来无恙。” 老者的声音像两块石头在磨,却透着股和善。

男友把他请进门,倒了杯热茶。老者捧着茶杯,眼睛却直勾勾盯着我脖子上的蛟珠,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丝亮光:“这珠子…… 竟被你们化得这般干净?”

“老先生见笑了,不过是运气好。” 男友替我掩了掩衣领,遮住大半珠子,“不知今日到访,有何见教?”

老者呷了口茶,拐杖在地板上轻轻点了点:“前些日子,上游来了群‘野物’,说是闻着蛟珠的邪气来的,想抢去炼什么‘化形丹’。我在河底拦了几日,实在扛不住了,才来报个信。”

我心里一紧,攥着杯子的手指泛白。原以为净化了邪性就万事大吉,没想到还会引来别的精怪。

“它们是什么来头?” 男友的声音沉了些,指尖在茶杯沿划着圈,圈出细小的水纹 —— 这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,以前在河边看他跟调皮的小鱼较劲,也这样划过水。

“领头的是条黑鱼精,修了五百年,性子暴得很,身边还跟着几只水獭,专爱偷抢别人的修行法器。” 老者叹了口气,“它们说…… 月底要过来‘拜访’。”

这话里的威胁再明显不过。我摸了摸脖子上的珠子,它烫得我有点发疼,却没像上次那样乱跳,反倒透着股沉稳的韧劲儿,像在说 “别怕”。

“老先生放心,” 男友放下茶杯,杯底的水纹突然平复,“到时候我去会会它们。”

“不可!” 老者猛地抬头,拐杖顿得地板咚咚响,“那黑鱼精最是记仇,你若伤了它,怕是要搅得整条河不得安宁,连岸边的人家都要受牵连。”

我突然想起道师教的 “颠倒之术”—— 不是非要硬碰硬,把乱了的次序调回来就行。那些精怪想要的是 “邪气”,可现在的珠子早就没了邪性,或许……

“老先生,” 我插话道,“它们要的是‘化形丹’,若是让它们知道这珠子已经没了邪气,炼不成丹药,会不会就不来了?”

老者愣了愣,浑浊的眼睛亮了些:“姑娘的意思是……”

“月底那天,我们在河边摆个茶会如何?” 我看了眼男友,他正用鼓励的眼神望着我,“请它们过来喝杯茶,让它们亲眼看看珠子,再讲讲这珠子的来历。或许…… 能说通。”

“这太冒险了!” 老者急得胡子都翘了,“精怪哪有那么好说话的?”

“试试吧。” 男友握住我的手,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,稳得让人安心,“我家琳琳说的对,能不动手,就别坏了河水的清静。再说,有她这颗‘润下格’的福星在,黑鱼精再横,也得掂量掂量。”

老者犹豫了半天,最后叹了口气:“也罢,死马当活马医。到时候我也来帮忙,实在不行,我这把老骨头就替你们挡挡。”

送走老者后,雨还在下。男友从柜子里翻出个旧木盒,打开一看,里面是些亮晶晶的鳞片,红的、金的、银的,在灯光下像碎掉的彩虹。

“这是以前河里的老伙计们褪下来的,” 他拿起片红色的鳞片递给我,“鲤鱼大姐的,她修的是‘喜气’,能冲散戾气。到时候把这些鳞片撒在河边,或许能起点作用。”

我捏着那片鳞,薄得像蝉翼,却带着点暖暖的光。突然觉得,这些日子的修行,不只是为了自己强身健体,更是为了此刻 —— 能有勇气站在这里,相信 “好好说话” 比 “打打杀杀” 更有用。

月底那天,河边果然来了客人。黑鱼精化成人形,是个黑壮的汉子,穿着件油亮的皮袄,身后跟着几个尖嘴猴腮的小伙,想必就是水獭精。

我们在老槐树下摆了张木桌,泡了道师给的 “清心茶”,杯子里飘着几片紫苏叶 —— 男友说 “紫苏能解百毒,也能解心病”。

黑鱼精一坐下就直勾勾盯着我脖子上的珠子,喉结动了动:“就是这玩意儿?看着也不怎么样。”

“它以前确实是凶器,” 我没躲,伸手把珠子从衣领里掏出来,阳光下的珠子泛着温润的粉白,“但现在,它只是颗普通的石头,跟河里的鹅卵石没两样。”

黑鱼精显然不信,伸手就要来抢。男友没动,只是轻轻咳嗽了一声,河面上突然跃起一群红鲤鱼,溅起的水花像撒了把红宝石,落在黑鱼精的皮袄上,瞬间洇出片湿漉漉的红。

“这是鲤鱼大姐的意思,” 男友笑了笑,“她让我转告你,修行不易,别把力气用在抢别人的东西上。”

黑鱼精的脸涨成了紫黑色,却没再动手。这时,老者突然把装鳞片的木盒推到他面前:“你摸摸这些鳞片。”

黑鱼精犹豫着伸手碰了碰,指尖刚碰到那片红色鳞片,突然 “哎哟” 一声缩回手,像被烫着似的。

“感受到了吗?” 老者慢悠悠地说,“这是‘和气’,比你抢来的‘戾气’管用多了。你要是想化形,不如踏踏实实待在河里修行,我们这些老家伙,还能指点你几句。”

黑鱼精盯着那些鳞片看了半天,又看了看我脖子上安安静静的珠子,突然站起身,对着我们抱了抱拳,声音瓮声瓮气的:“今天…… 是我鲁莽了。” 说完,带着水獭精 “扑通” 跳进河里,溅起的水花比来时小了一半。

老者看着河面笑:“你看,它们也不是不懂道理,就是没人好好跟它们说过。”

我摸着脖子上的珠子,它凉丝丝的,像浸在溪水里。男友从身后抱住我,下巴抵在我发顶:“我家琳琳越来越厉害了,都能主持‘精怪茶话会’了。”

“那是因为它们本来就不坏。” 我转身回抱住他,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河腥气,混着清心茶的香,“就像你说的,万物都有灵,只要给点阳光,就会往好里长。”

河边的柳树在风里晃,像在点头。远处的炊烟顺着风飘过来,混着饭菜香,和河里的水汽缠在一起,温柔得像首没写完的诗。我突然明白,道师说的 “颠倒之术”,最厉害的不是怎么调次序,是相信 “次序本就该是好的”—— 就像河水总会向东流,就像善良总会遇到善良,就像人跟妖,也能在一棵老槐树下,喝上一杯暖暖的茶。

鳝男幸女之十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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