鳝男幸女之十六

腊月廿三那天,我正趴在厨房的台面上写春联,男友从外面回来,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,进门就喊:“老婆,你看我带什么好东西了?”

麻袋一打开,一股清冽的河腥气扑面而来,里面竟是些巴掌大的银鱼,亮晶晶的像冻住的月光,还有几尾红鲤,鳞片在灯光下闪着胭脂色。“河里的老伙计们送的年礼,” 他伸手抓了条银鱼,那鱼在他掌心摆了摆尾巴,竟不怕生,“说让你尝尝鲜,补补黄庭气。”

我放下毛笔,看着台面上蹦跶的鱼虾,突然想起刚认识他时,每次他从外面回来,我总嫌他身上有河泥味,现在倒觉得这味道亲得很,像闻到了老家灶台上的烟火气。“这些鱼得收拾到半夜吧?” 我戳了戳红鲤的背,它甩了甩尾巴,溅了我一脸水珠。

“看我的。” 他笑着挽起袖子,指尖在水盆里轻轻一点,那些银鱼竟自己跳进旁边的瓷盆,红鲤也乖乖地翻了肚皮,像是在等着被处理。我知道他这是用了点小法术,以前总觉得神奇,现在只觉得理所当然 —— 就像他会做饭、会修灯泡一样,是这个家里再平常不过的本事。

晚上贴春联时,他踩着梯子往门框上糊浆糊,我在下边递春联。“左边高点,再高点…… 哎对,就这位置。” 我仰头看着他,他额头上沾了点浆糊,像只偷吃的猫。风从敞开的窗户钻进来,吹得春联纸哗啦啦响,他伸手按住纸角,袖口露出的手腕上,那道浅褐色的斑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,像枚小小的年章。

“今年是你陪我过的第二个年了。” 我突然说,心里有点发暖。去年这时,我还在为他是不是黄鳝精的事揪着心,现在却能安安稳稳地跟他一起贴春联,连道师都说 “这就是最好的修行”。

他从梯子上跳下来,手里还攥着半卷胶带:“等过了年,我带你去河底看看?老乌龟说它新修了个水晶宫,里面的钟乳石到了夜里会发光,像挂了满墙的灯笼。”

我刚想答应,手机突然响了,是老家打来的。妈在电话里絮絮叨叨,说爸最近总咳嗽,让我有空回去看看,又问男友什么时候有空,想请他来家里吃顿饭。“妈知道他是……” 我犹豫着该不该说,毕竟爸妈是老一辈,怕是接受不了女婿是黄鳝精。

“跟阿姨说,初二我就陪你回去,” 男友在旁边听见了,凑过来说,“我带点河里的莲子,给叔叔润润嗓子。”

挂了电话,我看着他:“我爸妈要是知道了你的身份……”

“知道了就知道了呗。” 他伸手擦掉我嘴角的浆糊,指尖带着点凉,“当年你放我回河,他们虽然打了你,心里说不定也觉得你做得对。再说,我现在是你老公,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,他们还能把我扔回河里不成?”

大年初二那天,我们提着莲子、银鱼干往老家赶。车刚开到村口,就看见我妈站在门口张望,看见男友手里的网兜,眼睛一亮:“这鱼干看着就新鲜,回头给你爸下酒。”

饭桌上,爸果然问起男友的工作,他笑着说:“我在水产研究所上班,平时跟鱼打交道多。” 说着给爸夹了块红烧鱼,“叔叔尝尝这个,是我自己养的,没放添加剂。”

我在旁边听得心惊,怕他说漏嘴,可爸妈吃得津津有味,妈还一个劲夸他 “看着老实,会疼人”。下午陪妈晒太阳时,她悄悄拉着我的手:“这小伙子不错,比以前那个强多了。你以前总说自己弱,现在跟他在一起,看着都精神了。”

我望着屋里陪爸下棋的男友,他正低头听爸讲年轻时的趣事,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。脖子上的蛟珠轻轻发烫,像在替我高兴。原来那些担心都是多余的,爸妈要的从不是 “女婿是什么”,而是 “他对我好不好”。

回城的路上,车窗外的麦田一片白茫茫,像盖了层厚棉被。男友突然说:“其实我刚才跟叔叔坦白了。”

我心里一紧:“你说什么了?”

“我说我不是人,是你放的那条黄鳝。” 他笑得一脸坦然,“叔叔说‘怪不得你做的鱼这么鲜,原来是自己的同类’。”

我愣了半天,突然笑出声。原来最通透的是爸,他活了大半辈子,早就明白 “是人是妖不重要,心善才是根本”。

到家时,已经是夜里。我们把车停在河边,踩着厚厚的积雪往家走。月光落在雪地上,亮得能看见彼此的影子。男友突然弯腰,用手掬起一捧雪,捏成个雪球塞给我:“打雪仗不?”

我捏着冰凉的雪球,看着他眼里的笑意,突然觉得,这大概就是道师说的 “人间正道”—— 不是什么斩妖除魔的壮举,是能跟心爱的人一起贴春联、吃年夜饭,是爸妈笑着接受 “黄鳝女婿”,是雪夜里的一场幼稚的雪仗。

他突然从背后抱住我,下巴抵在我发顶,声音里带着点水汽:“琳琳,谢谢你。”

“谢我什么?” 我转身回抱住他,雪落在他睫毛上,像撒了把碎钻。

“谢你当年推倒了水桶,谢你肯听我讲望月鳝的传说,谢你…… 愿意跟一条黄鳝过一辈子。”

远处的河水结了层薄冰,冰下的鱼大概在做梦,梦见春天的柳絮落在水面,像谁撒下的银线。我摸着脖子上的蛟珠,它温温的,像有颗小小的心在跳。原来最好的年,不是贴了多少春联,吃了多少好菜,是身边有个人,不管是人是妖,都愿意陪你把日子过成暖烘烘的模样。

雪越下越大,把我们的脚印盖得严严实实,像给大地盖了张新的宣纸,等着我们写下新的故事。

微信打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