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页 > 烟火人间 > 故事

死后100天,旱魃的传说6

那滴水珠坠落在干裂的土缝里,没有像寻常雨水般瞬间渗入,反倒在土面上滚了半圈,划出一道细小的湿痕。我死死盯着那道湿痕,魂体里那股暖融融的气忽然躁动起来,顺着柳枝往下沉,径直扎进柳树的根系里。

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去触碰那些根系——先前只是凭着意念引水汽滋润,如今魂体与柳根仿佛连成了一体,无数细碎的念想顺着根须蔓延开去:王婶给我补补丁的粗布针脚、李大爷扛着锄头跟我唠庄稼的声音、娃们围着我要树种时亮晶晶的眼睛……这些念想像一条条细流,汇聚到根须末端,竟催生出更多细小的水珠,顺着根须往土缝里渗。

“别贪多。”青布褂子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,我回头时,他正站在柳树林边缘,手里拿着个粗陶碗,碗里盛着小半碗浑浊的水,“人心力是活的,像田里的苗,得慢慢浇,急不得。”

我刚想应声,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慌乱的呼喊,夹杂着女人的哭声。魂体轻得像风,转眼就飘到了声音来源处——是李大爷家的孙子,那娃才五岁,前些天就听村里人说他染上了热病,村里的老中医来看过,说要多喝温水发汗,可如今全村的水都金贵得像油,哪有多余的水给他熬药。此刻娃的娘正抱着他坐在门槛上哭,李大爷蹲在一旁抽烟,烟锅早就灭了,却还不停往嘴里送。

“要是老叔还在就好了……”李大爷的声音带着哭腔,“他先前种的那片沙棘林,底下总藏着点水,那年大旱,就是靠那些水救了全村人的急……”

我的心猛地一揪,魂体不由自主地飘回柳树林。青布褂子还在原地,他像是早就知道我要做什么,把粗陶碗放在树根下:“想救他?可以。但你要想清楚,旱魃的力量是柄双刃剑,你用一次,就离旱魔的执念近一分;可你要是用人心力去引,反倒是在磨掉那股魔性。”

我没再犹豫,闭上眼睛将魂体彻底沉进柳树林的根系里。这一次,我不再是单纯地催生水珠,而是将那些关于沙棘林、关于挖渠引水、关于村民们互帮互助的念想,一层层裹在水汽里,顺着根须往李大爷家的方向延伸。地下的土缝像一条条细小的河道,水汽顺着缝隙慢慢流淌,所过之处,干裂的泥土渐渐变得湿润。

忽然,我感觉到一股阻力——是旱魔的力量在拉扯,像是有只冰冷的手要把我往黑暗里拖,耳边甚至响起了细碎的低语:“让他们渴死,让他们遭报应……”那是三生石上记载的前世恩怨,是刻在旱魃命格上的诅咒。

“别听它的。”青布褂子的声音像一道光穿进黑暗,“你看那碗水。”

我睁开眼,看见树根下的粗陶碗里,不知何时多了半碗清水,水里倒映着柳树枝叶的影子,还映着远处李大爷家的方向。我顺着那道水汽的轨迹望去,只见李大爷家的院子里,那口早就干了的压水井,竟缓缓渗出了水珠,一滴接一滴地掉进桶里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
娃的娘惊喜地叫出声,李大爷猛地站起来,手抖着去压水井的摇杆,清冽的水顺着摇杆流下来,他弯腰捧起一捧,眼泪掉在水里:“是老叔!是老叔显灵了!”

我飘在半空中,看着这一幕,魂体里的暖意越来越浓,那股拉扯我的冰冷力量渐渐弱了下去。这时,我看见远处走来几个人影,是我的儿孙们。他们手里提着水桶,神色慌张——想来是听说李大爷家压水井出水,特地赶来看的。

大儿子蹲在压水井边,摸着湿润的井台,声音有些发颤:“爹……先前是我们不对,不该听那些谣言……”小女儿从包里掏出一叠烧纸,放在柳树林边,轻声说:“爹,我们知道错了,你要是还在,肯定不会看着村里遭旱的……”

青布褂子拍了拍我的肩膀(若魂体有肩膀的话),目光望向远方的天际:“你看,人心能养树,也能养心。这旱魔的劫,从来不是靠蛮力破的。”

我望着儿孙们帮李大爷挑水的身影,又看了看那片绿意盎然的柳树林,忽然明白过来。所谓旱魃,不是天生的恶魔;所谓救赎,也不是虚无的念想。那些藏在柳根里的水珠,那些压水井里渗出的清水,从来都不是我的力量,是这片土地上所有人的期盼与善意,聚成了对抗干旱的光。

只是我没想到,这道光刚亮起来,远处的天际就暗了下去。一团灰蒙蒙的乌云,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飘来,那乌云里没有半点水汽,只有一股熟悉的冰冷气息,带着毁天灭地的戾气——是真正的旱魔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