双流举人曾贯壮年去世，留下一儿一女。儿子已经娶妻，女儿嫁给同乡张某，两年后张某去世，家贫无子，被哥哥接回娘家，和母亲共同生活。
蜀州富户周仪是个廪膳生（享受官府补贴的秀才），年三十而妻不育，欲寻小妾。他与同窗郭福晨偶然提起。郭福晨和曾家是邻居，知道曾氏女年轻守寡，无有公婆子女，又美貌端庄，于是加倍粉饰描述，自愿做个媒人。
周仪要当面看看，郭福晨把他带回家，让妻子请曾氏母女吃饭。周仪隔窗窥视，看到曾氏女丽容，不由神魂颠倒，当即送给郭妻五十两银子做酬谢，又说要用五百两重金做聘礼。
郭福晨本来是顺口说说，也有可怜曾氏母女孤贫的用意，如今看到五十两银子，认真起来。送走周仪后，和妻子合计，明天由妻子游说曾氏母亲，自己去说服曾氏的哥哥。
商议已定睡下，忽然有两个皂隶登门，言称有人状告，不由分说，铁索套颈而走。郭福晨一边走一边说：“我是秀才，汝等不要太无礼。”二皂隶笑道：“我辈奉命拘人，不管阳世规矩。冥间对你这样的酸儒格外厌恶，不要用秀才的身份吓鬼。”
郭福晨这才知道对方是阴差，不由惊惧自语：“我难道是死了？”皂隶说：“不一定就是真死，地下有人控诉你，现在是拘到城隍庙对质。”他问何人控诉，所控何事，皂隶说：“我等不知，到了自然会知道。”
郭福晨随衙役抵达一座衙门，城隍神在上高坐，早有几个原告站在堂下，其中一个他认识，正是曾贯。城隍神发问：“郭福晨，有人状告你贪图钱财，诱骗节妇再嫁，可有此事？”
郭福晨这才知道，被拘是因为给周仪保媒一事，于是跪地辩解：“打算做媒人确有其事，但不是因为贪图钱财，是可怜曾氏母女孤寒，代谋两全其美之事。而且还未去曾家说明，能否成功尚未可知。”
城隍神把目光转向曾贯，曾贯上前一步问道：“郭福晨，我老妻曾向你哭过穷？”郭答：“无也。”“犬子向你啼过饥？”“无也。”曾贯又问：“那你看出我女儿耐不住寂寞有再嫁的意图？”郭福晨答：“亦无。”
城隍神听到这里喝道：“既然此等事端皆无，你何故强出头干预别人家事务？败坏贞妇名节，造孽不浅。”这时又有一个少年怒目对郭福晨说：“我们夫妇虽恩爱两载，然山盟海誓无限恩情，将来同穴，地下相会，你想破坏我们的地下姻缘吗？”
郭福晨说：“是周仪没有子嗣要娶小妾，并不是我贪财献媚。邻里乡亲互助友好，帮人牵线人之常情。夫死无儿改嫁的女子比比皆是，有些妇人四五十岁尚且改嫁，何况曾氏二十出头，青春年少孤苦凄凉。我本意实在是做好事啊！”
这时又有一个老者上前说道：“周先生所言差矣，犬子无有儿女，然要娶一个价廉强壮的农家处女延续子嗣，而不是破费巨资娶一个守节的孀妇。是你巧言诱惑，才使他看中美色，轻视我竭尽毕生心血积攒下的钱财。虎兕出于柙，龟玉毁于椟中，是谁之过？”城隍和站在两侧的皂隶听到这老者文不对题胡乱引用，忍不住笑起来。
（“虎兕”一句出自《季氏将伐颛臾》，是孔子说的话，意思是老虎和犀牛从笼子跑出来，龟甲和玉器损坏，这是谁的过错？这个老者是周仪的父亲，埋怨郭福晨引诱他儿子花大价钱娶妾。）
城隍神收敛笑容，拍着桌子对郭福晨说：“更待何说？五十两银子现在你箱子中，你枉读诗书，竟做这样的事，定要重罚不饶。”郭福晨叩头求饶：“学生知道错了，烈女不可二夫，诗书女不做侧室，学生一时糊涂，请大王饶恕我这一次。”
城隍让皂隶把孽镜抬来，说道：“今日让你心服口服，去孽镜前诉说此事，如果心中贪财有愧，必有汗渍之形。”孽镜抬来后，郭福晨到镜子前诉说自己一是想帮助周仪，二是可怜曾氏母女孤贫。孽镜中的郭福晨并无污浊形状，只见胸中几部破烂讲义，几百篇模糊文章。城隍神脸色舒缓下来，命人杖责二十释放。
郭福晨哀告求免，城隍说：“已是法外之仁，如果孽镜照见污迹，定打下地狱不得超生。”郭福晨无奈，伏地受刑，铁杖着身痛不可忍。
杖责后，郭福晨被赶出衙门，四顾茫茫，如同站在荒野之中，他茫然不知归途，不由大哭起来。耳边忽然传来妻子的呼声：“做噩梦了吗？”郭福晨醒来，原来躺在自家床上，双股青肿疼痛，妻子点灯找七厘散敷上。
两天后周仪来探听消息，郭福晨把他请到卧室，详细叙述了自己的经历。起初周仪不信，当听他描述到老者样貌以及对“虎兕出于柙”的引用，先是大惊，然后落下泪来。
原来，周仪的父亲学儒不成，弃文经商，但是说话喜欢掉书袋。只要与人辩论，不管语境是否合适，必说“虎兕出于柙，龟玉毁于椟中，是谁之过”，郭福晨并不知道。而且，周父于十六年前去世，郭福晨也不认识。
郭福晨把五十两银子奉还，周仪买了香烛到城隍庙祭拜。保媒的事就此作罢，幸好曾家还不知道这件事。
故事出自《骇痴谲谈》，作者本意是宣扬守节，不让人随便给孀妇保媒。这个故事在今天已经完全失去了意义，但是情节有趣，城隍庙辩论很生动。
如今也有个别人，自以为是乱点鸳鸯谱，主人拒绝，她还是固执己见，强自出头做红娘，最终惹人厌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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